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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朋友》|悅納異己懷柔遠人,すごーい!

雖然在寫這篇文章前,朋友說喜歡《動物朋友》的人都是些喜歡獸耳娘的幼稚男子,只好期待透過這次的研究洗刷污名。本文要問的問題只有一個,但要回答這個問題其實不容易:是甚麼導致了《動物朋友》的竄紅?

在沒有流暢的動畫、詭異的動作、怪異的 3D 製作下,動物朋友憑著什麼竄紅、又如何成為人們的慰藉呢?我相信很多人會回答看《動物朋友》「很輕鬆」、 「子供向」、 「不用動腦」、「看完智商會變低」、「獸耳娘就是讚」之類的話。但我們不難發現那些說《動物朋友》是無腦動畫的論述站不住腳:裡面的動物常用不經意的口吻講述世界觀、荒廢的設備、人類的消失,也就是說:本作一點也不無腦

在 Japari Park 中,儘管人類存在的痕跡無所不在,但這裡除了卡邦醬之外一個「人」也沒有,何況到目前《動物朋友》仍有許多謎團是懸而未決的。這種「看動物朋友不用動腦」的論述亦忽略了一個動畫爆紅的背後原因:本作品不全然是因為它是虛構的,即便是虛構的劇情亦是奠基、反映在某部分的現實經驗上才得以發展。我認為共有三個要素造成了動物朋友的爆紅:後末日世界觀設定(post-apocalyptic setting)、悅納異己(hospitality)的展現、及懸疑感(tension and suspense)。

《動物朋友》是後末日文類嗎?

我在這邊想先大膽假設《動物朋友》可歸屬在「後末日文類」。這種文類通常描寫的是:經過某災難後,通常出現在一個技術荒廢、或只遺留部分技術的世界。倖存者的不安全感及孤寂感也是這類文本亟欲描寫的題材,也因為這樣的孤寂感,角色或觀眾往往也會陷入一種對於自我世界的反思。正如《末日與後政治》一書提到:「末日文學提供了一個全然不同的論述…它反映的是關於身分認同(identity)與安全(security)的議題。」

同理,卡邦醬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動物、不知道 Japari Park 是什麼樣的地方、不知道動物們是否對她存有敵意、如何使用公園裡的各種空蕩的設施、只能跟人類說話的幸運獸、動物朋友及天藍怪的起源…這些大量的未知構成了《動物朋友》中最關鍵的後末日元素,也構成了卡邦醬對自己是誰、如何保護自己的這兩個問題的背後脈絡。

這當然目前也只是一種猜測,但如果朝這方面去想就能發現《動物朋友》的鋪陳其實是十分合理而慎重的。儘管這樣的後末日設定之下危機四伏,主體將不斷面臨外界的挑戰(如:卡邦醬在旅程中也不斷展現出她對於不同動物出現在自己身旁的焦慮感)但有趣的是,《動物朋友》竟然能透過各種劇情安排舒緩了這樣的不安,這些擬人化的動物們不但是浮蓮子,還能透過欣賞彼此的不同進而互相幫助。

末世的悅納異己

「如何面對他者,了解他者,承認他者,悅納他者,視他者為自我的映照,不僅是學術問題,也是倫理問題。 」 -《他者》

在這裡我們稍微偏題一下,討論一下德希達的「悅納異己」(hospitality),此一概念亦被譯為「好客」 。 在法語中通常被解釋做「免費接待窮人、旅人等食宿的善舉」。對於卡邦醬的初來乍到,動物們該如何因應?相反的,面對初次見面的動物朋友,卡邦醬要如何解決他們的小煩惱呢?悅納異己雖是善舉,卻也為自我的存在帶來危機:因為「客人」究竟會帶來什麼、影響些什麼都是未定之數,客人也可能是敵人,主客在這樣的緊張預設之下卻還有和諧共處的可能,就是《動物朋友》的最大亮點。

本作品中,在旅行中認識和互動的動物都是幫助卡邦醬了解「自己是什麼動物」的關鍵。

卡邦醬跟藪貓的旅行有兩個重點:一是在前往圖書館的過程中認識更多動物朋友,二是了解卡邦醬到底是什麼動物。這個過程既是互動也是雙向的。身為觀眾的我們當然知道卡邦醬是人,但這問題在《動物朋友》有更深一層的意義,尤其當卡邦醬面對的是一群與自己不同卻又擬仿人類型態的動物朋友時,這種對比就顯得更加強烈:如同藪貓是一種夜行型動物、長尾虎貓會模仿其他動物聲音、朱鷺會發出刺耳的聲音等等….那麼人呢?我們該用什麼來定義人類?就廣義來說人類不也是動物嗎?

如果是的話,那麼「人」又是怎麼樣的動物呢?雖然《動物朋友》的整個故事內容看似鬆散,像是公路電影般走到哪裡玩到哪,但卻又緊扣著這樣的議題前進著。每一次遇見的動物,都是卡邦醬了解甚麼是人的機會。

其次,在旅程中也有人類無法輕易到達的地方,這時就需要動物朋友們的幫忙。沒有藪貓,卡邦醬無法學會爬樹;沒有美洲豹,卡邦醬無法過河;沒有朱鷺,卡邦醬無法抵達充電的咖啡廳。動物們的特性既是幫助卡邦醬旅程的幫手,卻也讓卡邦醬更認識自己是甚麼樣的動物,進而去幫助其他浮蓮子。比如:摺紙飛機吸引天藍怪注意、結繩造橋、善用遊戲解決獅子跟駝鹿之間的小衝突、作咖哩滿足貓頭鷹博士對料理的渴求…

在 Japrai Park 裡,文明的光明面總是嶄露無遺,擁有知識、技巧、能力不是一種負擔,更不是用來剝削、歧視他人的工具。而是幫助社群更加緊密,讓彼此得以共享及認同的契機。這多少也解釋了為何動物朋友讓許多觀眾感覺心理平靜乃至慰藉的原因吧。

說得嚴重點,如果動物朋友之間沒有悅納異己的概念,這個故事就無法繼續下去了:如果藪貓對於眼前這個「不擅長狩獵遊戲的朋友」不感興趣的話,卡邦醬將處於無所適從的狀態;如果藪貓跟其他動物無法欣賞卡邦醬的長處,那麼彼此的互動也就受限了。最後,如果動物朋友們對於卡邦醬帶有一絲不信任,也不可能為了她去冒險打倒最後的天藍怪。雖然以上這些都很狗血,但這些單純的快樂與信任卻是現代社會欠缺的,能夠欣賞彼此的不同並且為之感到讚嘆、快樂( すごーい!たのしー!)更是難能可貴。德希達的悅納異己,這不就做到了嗎?

不擅長狩獵遊戲並不代表你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動物。但正如河馬所說的,憑自己的一技之長活在世界上,活出自己的姿態是 Japari Park 的普遍原則。也因為這樣,動物朋友與卡邦醬的主客之分隨著劇情發展逐漸模糊了。但諷刺的是,這一切的悅納異己都是奠基在卡邦醬(人類)失憶、尚未受文明洗禮、其他人類的缺席、文明成為廢墟的情況下完成的。我們是人,是卡邦醬,在看動物朋友時感到開心,卻也不自覺地陷入一種對人的省思。

我們所做的事,正如卡邦醬也有各種多樣性一般,決定了我們是怎麼樣的「人」。我們是否能在看完《動物朋友》後,同樣嘗試以悅納異己的態度接受周邊的「人類朋友」呢?還是只能繼續厭世?這是另一個大哉問。

悅納異己的悖論:動物的食性和去野性人化

「悅納異己無條件的法則,必須透過文化符碼,一種儀式,一種規範來落實,否則,將可能只是『虔誠而不負責的渴望,無法成形也毫無力量,會在任何一刻走向悖反之途』」 無條件的悅納異己看似在 Japari Park 中已經完美達成了,但其實不然。hospitality 這概念本質上就已經先界定了主客之分,故其本身就預設了條件,陷入了悖論的狀態。上看似和樂融融的 Japari Park 中其實也存在著這樣的隱性規則,至少蘊含了三個基本設定構成了動物朋友之間悅納異己的基礎:

1. 動物的食性更改

Japari Park 常重複著一個對話:「請不要吃了我!」「才不會吃呢!」其實就不斷著反映著所有在公園裡的動物不需透過競爭的方式來獲得食物。如果沒有傑帕力饅頭的設定,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狩獵遊戲是真的。就連貓頭鷹博士吃的咖哩也是素的,純素食的食性設定加上後末日背景,不說這是動物朋友我還以為是 Margaret Atwood 的《末世男女(Oryx and Crake)》呢。

2. 動物們的野性控制

成為動物朋友就擁有了控制野性的能力,另外還可以穿脫自己身上的毛皮。就這兩點來說其實動物朋友已經跟人類無異了。只是在故事中卡邦醬是相對比較聰明且具備邏輯思考能力的動物。能夠自如的控制自己的情緒與行為,不正是高等動物才有的特徵嗎?另一個有趣的是,動物朋友們似乎也在與卡邦醬的互動過程中得到更多近似於「人」的特質:土撥鼠跟河貍透過互助的方式建造房子、藪貓學會摺紙飛機、貓頭鷹學會煮咖哩等等…了解對方的長處並且納入己用,是動物朋友中展現悅納異己的方式之一。

3. 其他人類的不在場

如果未來小姐或其他人類還在 Japari Park 中,那麼事情肯定大不相同。幸虧卡邦醬沒有任何人類存在公園時的記憶(註:卡邦醬可能是由砂之星噴發所產生的「人類朋友」,所以對於人類的過去還不瞭解),否則她亦可能成為浣熊口中的公園的危險份子。事實上故事至今還是無法排除「人類遺棄了 Japari Park 」的可能性。從現有劇情來看,人類到目前的表現都像是個不負責的造物者,離開公園後就放任動物朋友們自生自滅了;但也是因為這樣,沒有人類的 Japari Park 在「人類朋友」與「動物朋友」的協作下,反而能展現生機。

懸疑感:文本敘事的齊加尼克效應

《動物朋友》的爆紅除了在上述理念上的闡釋及世界觀的設定外,也善用了敘事的「齊加尼克效應」。齊加尼克效應原先指的是, 一個人在接受一項工作時,就會產生一定的緊張心理,只有任務完成,緊張才會解除。如果任務沒有完成,則緊張持續不變。但在文本敘事的運用上,只要能一直營造未完待續的劇情與事件,就能不斷為讀者帶來餘韻之感。在每一集的末尾,《動物朋友》都留有一定程度的伏筆,讓讀者始終擁有想像的空間。動物們不經意講出的話語,也一再勾起我們對這世界的好奇。

在層層謎題的堆疊下,動物朋友讓人有想繼續看下去的感覺呢。不愧是毒品。在藪貓與卡邦醬的旅行之餘,追兵(浣熊跟耳廓狐)的存在也為故事帶來一些變奏。卡邦醬的存在打從一開始就被浣熊質疑且認定為威脅了,儘管身為觀眾的我們這時候甚麼都不知道,但也能明顯感受到事件的預兆。那怕第一季已經結束了,劇情沒交代的東西還多著呢。

換句話說,如果今天動物朋友只是一部單純講卡邦醬如何認識其他動物的故事,沒有安排那些世界觀的鋪陳、懸疑的橋段,我不認為它有辦法達到這樣的爆紅。對年齡層較低的觀眾來說,他們可以無視這些伏筆轉向對友情、互助的關注;另一方面對於年齡層較高的觀眾來說,動物朋友卻像一部值得再三推敲其中對話的作品,在友情與悅納異己的外表下,卻還能持續尋找這種悅納異己背後預設了哪些條件與背景。也因此動物朋友顯得老少咸宜。

綜上所述,《動物朋友》並非單純的子供向作品,而是透過特定世界觀及劇情設定慢慢推展 「悅納異己」「何謂人」的概念,卡邦醬與藪貓的旅行在解決了動物朋友的小困擾後,其實也反證了卡邦醬身為人的智慧、創意思考及多元性。儘管卡邦醬對於 Japari Park 一無所知,但她沒有因此去劃定自己與他者的區別,相對的,動物們也能欣賞其優點。在人類文明僅剩廢墟的 Japari Park 中,這裡的動物朋友卻讓觀眾想到社會分工協作的原初美好、以及悅納異己的同時,自我也是快樂的感覺。「たのしー」跟「すごーい」正是奠基在這些行動之上的言語讚美。

 真的,歡迎來到傑帕力公園!Welcome to Japari Park!

在現實生活中,或許沒人會因為你做好了一件事、擁有某個能力而稱讚你,但在 Japari Park 中每個朋友的天份都能受到十足的重視及承認,這樣的重視與承認,不正是我們從他者身上最渴望取得的認同感嗎?儘管悅納異己是一個理想概念,但德希達仍認為一個進步社會以此為目標努力。

「尊重、包容、友善」是那個不能說的男人告訴我們的真理。在 Japari Park 中動物朋友們亦是如此。儘管遇到的動物朋友各有各的個性、脾氣、需求、煩惱、缺點等,悅納異己的可能在 Japari Park 的世界觀設定及卡邦的智慧下以多樣而正面的方式呈現出來。儘管過程中常有懷疑、拌嘴、未知、值得懼怕的部分,但整體來說卡邦醬跟藪貓的旅行總能化險為夷、持續歷險。面對末世後的世界,不同的種族是否能消弭歧見、容納他者的存在,是動物朋友的問題、也是我們的問題。

後記:我寫了那麼多,請問製作單位可以出第二季了嗎。

#WelcometotheJapariPark
#ララララララララ集まれ友達
#是擅長評論動物朋友的朋友呢
#是個略懂德希達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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