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與育兒之間:漫畫《醫龍》中職業女性的兩難與兩全

DRAGONMEDIC

動漫畫作品中經常以一種職業、身份為主題,切入不同際遇與身份的人們之故事,進而讓觀眾理解每一個職業的甘苦談,這也建構了動漫畫作為一項社會文化史文本的依據與可能性。在其中同樣以職場女性的婚姻為主題,最近的日劇《熟女不嫁》與漫畫《醫龍》(本文的劇情皆以漫畫版為准),卻展現出完全不同樣貌,而且兩部作品的女主角都還是醫生,更讓兩部作品的對比顯得有趣。

《熟女不嫁》的故事起自一位成功的女醫師被同事、朋友各方面慫恿,加上自己好像也有那麼點意思想要結婚、生小孩,體驗「幸福」(大概一個人久了空虛寂寞覺得冷?)然後遇到一位男性給她當策士出點子、給建議、安排機會。而在《醫龍》中,「職場女性的婚姻與工作」是一個子題,主要在漫畫 134-146 回中進行了精彩的討論。

001

這幾回的緊湊劇情中,作者以四個人物―心臟科主任野口的家庭主婦式媳婦未沙子(其實也包括野口自己的妻子)、為從醫而放棄愛情與婚姻的女主角加藤晶、已婚並流產兩次的女醫師井坂多岐子、單親撫養小孩的男醫師別府―之間對照與互動串起整個主題。

在劇情透露井坂懷孕前,作者先讓野口回憶自己遵守傳統婦德―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妻子,而將該形象重疊到未沙子身上,並且自問、批評(其實應該是作者對讀者提問)不放棄工作、改革野心與追求權力的女主角,「妳不認為這才是女性最重要的工作嗎?」赤裸地沙文主義表露了同在職場上,掌權的男性對於女性的不友善。接著井坂因孕吐而被醫師伊集院登與女護士里原美紀發現懷孕。在三人的對話中,伊集院登力勸井坂靜養並好好準備產子,但井坂與里原的話中卻透漏了女醫師懷孕的種種黑暗:因為懷孕而休假,會引來其他女性醫師的眼紅

井坂因而表示希望以埋頭於工作而流產,儘管她很想生下這孩子,但她仍不願放棄目前以流產兩次換來的工作地位。透過井坂內心的矛盾與掙扎,帶出在如此的父權結構下,因為嫉妒而讓女性難為女性。至此,交待了醫局文化中對於工作與生育不應兩全背後的歧視與情緒糾葛。並且,野口與井坂所認知的加藤晶,被營造成為了工作而對於婚姻與育兒棄如敝屣的女醫師。

接著,未沙子在其丈夫的陪同下出場,剛懷孕且無工作的她因其人事關係而得到特別安排的診療。而井坂的目光還瞥見了別府顯得相當疲憊,因為離婚而一個人撫養尚在幼稚園階段的孩子,得三不五時趕回去照顧孩子,但手術中擔任操刀醫師的他,實在不太可能說走就走而難以分身兼顧醫院手術與家庭兩者。而鏡頭運到了聽聞別府消息的野口,淡然地說了一句「別再讓他(別府)負責手術會比較好」,算是預告別府作為醫師的前途的終結。

井坂的處境,因為未沙子而襯出雲壤――同為孕婦但卻處於完全不同的境遇,只因為人事關係與是否在職。但這個天差地別的兩人,卻又因為未沙子的手術而被拽到了同一舞台。井坂同時面對未沙子在手術前表達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孩子的強烈希冀、面對因為孕吐而難以操作更精確但可能同時保全兩方的手術,還未在自己是否產子的選擇上給出答案,井坂就得面對一場優先保住母體還是顧全孩子的另一道艱難的選擇題。這裡充分地展現了井坂的內心掙扎,這次選擇所面對的難題不斷地讓井坂投射其中。最後,井坂還是以一般醫界慣例,希望優先保住母體,而且未等她開口指示助手前,野口就下達了「放棄孩子」的指令,也讓井坂心內逃避式地、自我說服式地將責任推給了野口。

這個時候,加藤推開手術室的門,如刀般岔斷了這個決定,刀口也直指仍在動搖中的井坂。

047

在由誰主刀的討論上,加藤與井坂進行一場超乎手術本身內容且波瀾萬丈的答辯,讓她們共同面對躺在手術台上的未沙子母子。而後,加藤終於透漏當初會拒絕幫助井坂,是因為自己孤身一人而無能為力,但如今有了自己的團隊,終於可以伸出援手幫助希望工作與育兒得兼的人。然而加藤一路走來,也不是不想要所謂的女性天職,而是自己也是一個過來人:「我只能夠……不去想啊。」對於未沙子保住母子的手術,加藤一方面以尊重未沙子的個人意願為由,堅持手術方針必須以保住孩子為方針;

另一方面也表露自己也希望能為未沙子保住孩子――前者表示了加藤對於「選擇的權利」(從未沙子選擇優先保住孩子,延伸到井坂生與不生的選擇)的重視,後者則帶出了加藤希望藉由「自我犧牲」來建立未來醫師在事業與家庭可以兩全的醫界環境。

井坂、加藤、未沙子與別府四個角色的安排,在工作與育兒的天枰間,作為女性,加藤跟未沙子是光譜的兩端。而別府疲於奔命,甚至被高層上司野口暗地否決工作前途的窘境,則是井坂同時扛下育兒與工作的未來寫照。於是,井坂因為同時具有兩種身份:「孕婦與職業女性」而倍感掙扎,並且透過井坂的視野來看別府的兩難,她的內心矛盾與衝突則成為一次次的劇情張力。而未沙子不惜犧牲自己也希望能夠保全孩子的決心,也與井坂深陷生與不生間的猶豫,形成強烈的對比。

別府的角色其實也很有趣,如若別府不是一位男性醫師,劇情主軸很容易讓讀者偏向「生兒育女就是女性『專有天職』」的價值觀解讀。別府雖然本身是男性而先天上無法生育,但作為一個人類,他仍能夠負責撫養孩子,因此又將「育兒的責任不完全以性別做區分」的觀念帶入,為整體的基調稍做了平衡。

snapshot20060724175728.0

在這幾話中,作者藉著年輕菜鳥醫師伊集院登的不斷提問以及對井坂產子的勸說,讓讀者將自身投射進去(其實整部《醫龍》中,他常常扮演這種角色),也讓我們漸漸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背後糾葛的人性、感情與各種矛盾,亦如他心中喃喃的「懷孕、產子、育兒,嫉妒…憎恨…」而在最後,又讓我們看見工作與育兒可以兩全的未來――需要共同的努力、相互的扶持,以及改革的決心。

在《高年級實習生》中安海瑟威所扮演的女主角茱兒奧斯汀,其實也是面對相同的主題――女性的事業與家庭,但不同的是在於所處的家庭階段,以及不同於茱兒,井坂的困難在於有了身孕,別府的挑戰在於單親撫養。但是,最嚴苛的差異,其實是整個社會環境對茱兒同時想要兼顧家庭與事業的願望是友善的,但井坂與別府卻沒有這種奧援。

比起《熟女不嫁》裡面單一高舉了女性就是要結婚生小孩,以及女性隨著年紀增加身價下跌、社經地位高而男性大多不想高攀等等價值觀,《醫龍》雖然沒有全盤否定,但是提供了一種從不同立場的不斷辯證而引人深思的敘事安排,並且突顯了父權結構下女性在職場上所遭受的不公。好吧,很可能會有人說我太較真,我想我忽略了一點是,《醫龍》走的是黑暗寫實與社會批判路線,《熟女不嫁》則是重點在於賺人熱淚也引人發噱的愛情喜劇,在類型上,兩者就截然不同。

只是,在作為觀眾或讀者的同時,在我們看著文化作品感動涕淚或開懷大笑時,是否我們也(未經深思熟慮地)接受了作品的價值觀?或與其中未經批判的意識形態產生共鳴?而在三次元的世界中,又要如何面對這些實際常發生在我們周遭的類似情況?這都是我們必須思考的問題。

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