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戰場上無人傷亡,因為死亡的都不被當作人:《86 不存在的戰區》

今天戰場上無人傷亡,因為死亡的士兵不被當作人。

在《86不存在的戰區(86-エイティシックス-)》小說中,男主角辛與女主角蕾娜所在的國家,是個長年與敵國進行戰爭的國家。戰爭開始後,該國為了減少人口數以「解決」糧食與土地不足問題並安撫國內人民,因此將國民分成多數派的「白系種」與少數派的「有色種」

政府將糧食不足、戰爭接連失利等錯誤推卸給有色種,將他們全數流放到全國 85 個行政區之外的地區-戰場最前線「第 86 區」,並向有色種人宣稱:只要在戰場立下功績,便能與家人回到原本的 85 個行政區中,殊不知這一切都只是謊言…

這些被流放至第 86 區的有色種被暱稱為「86」,這些 86 們在戰場中被分成許多支分隊,每支隊伍都配有一位遠在戰場後方支援隊伍,名為「管制官」的白系種人。而蕾娜,便是辛所隸屬的小隊的管制官。

在蕾娜透過「知覺同步」的技術與遠在戰場前端的小隊交談時,蕾娜開始瞭解到,在同步另一端的小隊有多麼的異質,也逐漸了解到隊員們對於自己處境的想法,以及對白系種、對這個放棄他們的國家的看法。

逐步進展的對話中,蕾娜終於得知了這隻小隊的真相:這隻小隊的隊員表面上皆已經要準備退伍,實則不然,在「退伍」的當天,這隻小隊會被送進未知的敵方領域進行不能回頭的「探索任務」。所謂的「退伍日」便是小隊全體迎來死亡的日子,所以不會有人可以在戰場上立下功績,回到 85 區中。

即使蕾娜嘗試阻止這群剛認識不久的人們赴死,但在國家與上級的壓力下,他只能含淚與死意已決的隊員們訣別。

■ 白系種、有色種與種族主義

白系種在故事中,屬於國家內較強勢、並且掌握權力的一方。在國家陷入緊急狀態時,國家對國內居民宣稱:今天的戰爭以及隨戰爭而來的糧食短缺、國土淪陷等,都是黑系種所導致,並且告訴人民:

黑系種應該被隔離、消滅,在人心惶惶的戰爭階段,白系種的人民很輕易地相信了國家的說法,白系種開始厭惡、排斥之前與自己日夜相處的黑系種,迫使黑系種只能離開自己生活許久的家鄉。

以下內容節錄自《86-不存在的戰區》:

這項法案旨在將居住於共和國內的有色種認定為與帝國同夥的敵對國民,因此剝奪其公民權,並視為監視物件,送到八十五區之外的強制收容所進行隔離。

 

當然,這是一項明確違反共和國所自豪的憲法及五色旗精神的法案,同時也是一項赤裸裸的人種歧視政策——儘管是帝國出身,只要是白系種就能置身事外;相對的,無論是否為帝國出身,只要是有色種均列為收容對象。想當然耳,這引來了有色種的反彈,但政府卻以武力壓下了反對聲浪。

 

雖然也有少數白系種表示反對,但大部分白系種都選擇贊同。畢竟若是要容納全體國民,八十五個行政區實在太過狹小,要是真的照單全收,無論物資、土地或工作機會,肯定都會陷入僧多粥少的局面,

 

而且將有色種的間諜行為解釋成敗戰理由,比起承認國力不如人,也更能讓國民接受;最重要的是,在這種遭到敵軍團團包圍的絕境下,必須找個對象作為情緒宣洩的出口才行。

 

於是被官方正當化的優生思想轉眼間便流傳開來了。政府主張唯有創立世界第一個近代民主主義的先進,組織人道且完美的政體的白系種,才是最優越的人種。而采過時非人道帝國主義的有色種,則全都是劣等種族。

 

些野蠻又愚昧的類人猿不過是進化失敗的人型豬玀罷了。於是,所有的有色種都被送入強制收容所,被迫接受兵役和建造「鐵幕」的勞役工作,一切費用都由他們遭到充公的資產來給付。而國民們則得以免除兵役、勞役和戰時增稅之苦,齊聲讚頌政府是多麼「人道」。

往後的日子裡,白系種對於有色種的歧視越來越嚴重,他們認為有色種「髒、對社會百害而無一益」,甚至每天,自己生活圈的數百里外,黑系種為了幫白系種打仗而傷亡無數時,新聞還會向民眾宣稱「今日戰場無人傷亡」。故事開頭的一段話,或許能為以上的描述做總結:

這世上沒有任何國家,會因為國內飼養的豬隻未獲人權而受到譴責。

因此,若是將語言不同、膚色不同、祖先不同的族群定義為徒具人形的豬玀,那麼,對於這樣的族群進行打壓、迫害或屠殺,也不算是違反人權的暴行。

看到這裡,讀者想必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吧?您能想像有一天,當國家出現糧食問題時,因為國家說「都是在台灣的外國人害的!」而去迫害所有外國人的場景嗎?又或者,有一起兇殺案被懷疑是案發現場附近的外國人幹的,懷疑的理由卻是「因為你是外國人」,而非任何確切的證據,這樣的畫面,您能想像嗎?

雖然不會完全相似,但卻也好像可以想像,因為我們的社會似乎也分裂地越來越嚴重。在這部作品中,白系種對待有色種的行為可以將其歸類為種族主義的案例,過往歷史中,最顯著的案例或許就是 1940 年代納粹德國希特勒對猶太人施行的種族隔離政策。

這兩起案例有諸多相似之處:發生在戰時、皆由政府發起、皆施行隔離政策,不同之處在於:在希特勒與猶太人的案例中,猶太人被強制服勞役、進行人體實驗甚至直接屠殺;而在故事中的案例,有色種被隔離之後,被要求幫國家進行戰爭,國家則藉此作法同時減少敵軍與有色種。

由上述的分析來看,要引發如此大規模的種族主義案例,必須是政府或是高階的領導人發起;並且引發的時機通常是戰爭時或是國家陷入緊急狀態時,最主要是將人民心中的不安當成導火索,在給了人民一個宣洩的出口時,人們便會不加思索地對目標進行宣洩。

■ 有色種的獨白

既然白系種如此壓榨有色種,那麼有色種有沒有想過要起身反抗呢?在漫畫《暗殺教室》中,被其他班級嘲笑、位處谷底的 E 班,為了打破被恥笑的現狀而努力向上,身為軍人的有色種若是起身反抗,應該也能成功壓制久未經歷戰場的白系種吧!

很遺憾的,他們所身處的現實,比想像中要殘酷許多:

「現實是如此,那你們為什麼要戰鬥!不如逃走……你們不覺得這樣正是對共和國復仇的好機會嗎?」

聽見蕾娜如哀號般的質問,萊登閉上眼睛,微微苦笑。

「想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前面有『軍團』大軍,後面還有多到數不清的地雷區和迎擊炮。至於叛亂,雖然這主意也不錯……但現在八六【我們】的人數減少太多了,沒有條件這麼做。」

換成是父母那一輩或許還有可能。可是當時的他們,比起推翻共和國,更希望能讓家人重新過上正常的生活,所以選擇上了戰場。而且要是他們放棄戰鬥,最先犧牲的還是被關在鐵幕之外,強制收容所內的家人。所以他們除了相信共和國的哄騙繼續奮戰,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父母那一輩犧牲之後,他們的兄姐終於明白公民權只是遙不可及的奢求,但至少要用戰鬥來證明自己也是共和國的國民。保衛祖國是公民的義務,他們希望透過為國捐軀的行為,取回被祖國踐踏的自我存在證明【身分】和矜持【尊嚴】。僅僅只是為了證明,他們才是真正的共和國國民,而不是那群放棄護國義務的白豬。

引文中「讓家人重新過上正常的生活」是國家給有色種開出的條件,以此來迫使有色種奔赴戰場,但是,這群人最終消逝於戰場,政府亦未給其家人公民權,而剩下的人,即使面對如此令人憤怒、絕望的情況,卻仍然惦記著曾經擁有的「共和國公民」身分,因此選擇不與國家倒戈相向,以為國捐軀的方式來證明他們的「身分」與「尊嚴」:

「所謂的復仇,其實並沒有那麼難。只要放棄戰鬥就可以了。只要放任『軍團』從眼前通過……哎,雖然我們會死,但共和國也會因此滅亡。讓那群蠢豬遭到報應,統統死於非命這種事,我們也不是沒有想過。」

「可是,那些至今為止做了不知多少無恥勾當的白豬,就算遭到反叛而滅國,也不可能讓他們真心反省吧。他們只會把自己的無能和無腦擺到一旁,一邊痛駡別人的無能和無腦,一邊自以為是悲劇當中的主角,認為自己是無辜的受害者而已……就為了成就那些人渣的自我陶醉,難道我們還得把自己的水準拉到和他們一樣低嗎?」

「就因為被垃圾當成垃圾對待,自己也還以顏色的話,就同樣成了垃圾。要是只能選擇在這裡與『軍團』戰鬥而死,或是乖乖放棄等死的話,我寧可選擇一路戰鬥到死為止。我們不會放棄,也不會逃避。這就是我們戰鬥的理由——也是存在的證明【驕傲】……雖然間接保住了白豬的性命這點很讓人不爽,不過,那也無所謂。」

他們是八六。是被遺棄在戰場,屬於戰場的民族,一直奮戰到無法戰鬥為止,全心全意活出精彩,就是他們的榮譽。

「因為知道明天會死,乾脆今天自己上吊,天底下有這種笨蛋嗎?就算知道自己註定要走上死刑台,但至少還能選擇走上去的方式,只是這樣而已。我們要自己選擇,自己做出決定。然後只要照那樣活下去就好。」

即使知道自己被利用、知道自己被踐踏,依然能保有自己的意志,依自己的意志行動、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為自己定義,寧願保有尊嚴死去,也不願背棄尊嚴對他們的加害者進行報復,在還活著的當下,自己選擇自己的道路。

最後的 86

《86-不存在的戰區》是我個人很喜歡的一部輕小說作品,故事中人性的光輝與醜陋、戰鬥描述、故事的敘述方式、故事情節等等,或許故事過程會有些苦澀,卻能在這種苦澀中領悟更多事物,無怪乎本作能連年獲獎(在「第 23 回電擊小說大獎」的大獎 2018「這本輕小說真厲害!」文庫部門排名第二,新作部門排名第一;2019「這本輕小說真厲害!」文庫部門排名第五)

更擄獲許多粉絲的支持,於日媒「アニメ!アニメ!」進行的 「想動畫化的輕小說・小説」問卷調查中,獲票選排名第一。「動畫化」會是該作品的一部里程碑,而我,也在等待《86-不存在的戰區》動畫化的那天,但是我認為,由於小說中的部分議題過於敏感,動畫化時可能會引發軒然大波,因此沒有動畫公司想接手這塊燙手山芋(純粹猜測,當然也希望哪家動畫公司來打我的臉),

不過作為其粉絲,我會衷心盼望本作動畫第一話播出的那天盡快到來。


本文是我們於清華大學學程課程討論作業的成果之一。透過作品主題與問題的提出,加以解釋與觀察,提供學生作為觀看者、參與者與評論者的一種練習與嘗試,也與我們推廣的「輕學術」有相連結之處。我們希望透過這種方式,讓學生遊玩觀賞自己喜歡的作品,並得以有機會以較長篇幅的方式來討論與寫作,進而獲得練習的機會。

本文作者|清華大學經濟系胡劭熙
編輯| U-ACG 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