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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三調:羞辱、偽娘和人機

 

皮膚是人體面積最大的器官,它抵擋外來的異物侵入、保住水份,更是我們被認識的第一眼印象。有保暖、阻隔、感覺之用。這篇文章中,我以三個故事來談論「皮膚」。這三個不同種類的「皮膚」代恰好表著面子與國族主義的瘋狂、藝術和自我人格的界界定,以及科技與人機之間的互動。一本上世紀末的小說、一個法國的身體藝術家,以及一個無法離身的隨身攜帶電子裝置。

 

第一個皮膚 羞辱與瘋狂

1989 年,王朔出版了一本小說《千萬別把我當人》,這是一個瀰漫著封建民族情緒的老套劇情。故事描述日本將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世界大賽,中國不僅僅是要出賽,而且還要在全世界的觀眾面前,尤其是有著國仇家恨的日本鬼子面前奪下冠軍;象徵著睡獅終醒、病夫將癒,揚眉吐氣的中華兒女終將給那些帝國主義一點顏色瞧瞧,洗刷這百年來沈重的冤屈和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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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挑選成為中國代表的主角叫做唐元豹,他的職業是個卑賤的車夫,但是他習得一套傳說中的功夫:「大夢拳」。唐元豹的父親是全中國唯一僅存的「義和團烈士」;是的,也就是上個世紀之交高喊「扶清滅洋」殺洋鬼的英雄,而大夢拳就是在八國聯軍時足以抵擋洋槍子彈的傳說功夫。

正因為這個緣故,唐元豹被選為中國代表,他卑賤的工作更反差了這一民族大義的神聖使命。當主辦單位宣布參賽選手必須是女性時,唐元豹甚至被閹割了,這一切都是為了國家的榮譽。太史公忍宮刑而光史記千秋大業,唐元豹又豈能不仿而效之?

這是一場比「全世界誰最能忍受羞辱」的比賽。

果不其然,背負著十三億中國人的期待的唐元豹過關斬將,其他國家的代表都無法忍受關卡設計的丟臉和恥辱而紛紛敗下陣來,終於來到了決賽。最後比賽的題目是「自我羞辱」,怎麼自我羞辱呢?脫光衣服露出生殖器嗎?

唐元豹在眾目睽睽之下,拿起一把利刃,在脖子上面用力劃了一條弧線,然後用兩隻手從切口拉開皮膚,就像撕下面膜一般,把自己的面皮向上一扯,露出了全部的皮下組織,鮮血噴飛濺灑全場,大喊「千萬別把我當人!!」

這一舉動透過現場轉播,全中國觀眾為之瘋狂歡呼,唐也獲得毫無疑問的冠軍,但此時他高齡百歲的父親卻突然被逮捕,罪名是「導致義和團運動失敗與中華民族受辱」,法律的追朔期限甚至是無限永遠….王朔在寫這本小說時自然有強烈的反諷意味,諷刺當時中國媒體強烈對於追求民族自信,不斷創造各領域無數的「中國之光」,而「義和團」更在這裡作為一種盲目的愛國主義與知識份子的自我厭惡,在百年後被重新喚起,其靈影幢幢而顯深圖醒。

 

第二個皮膚 改造

如果唐元豹的皮膚獻給了民族主義的大纛,那法國的表演藝術家聖歐蘭(Saint Orlan)則在藝術和自我認識中改造皮膚。這個名字是她在 1971 年為自己重新命名,她讓自己「封聖」而成為聖人。為了讓自己的身體足以承載「聖人」的形象,她在 1990 年代進行了一系列的身體變工與人體改造手術,「表演」這一「封聖」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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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蒙娜麗莎的額頭、維納斯的下巴、黛安娜的眼睛、歐羅巴的嘴唇等西方藝術中完美女性的部分形象透過當代科技手術整匯到自己身上,整套表演她只接受局部麻醉以表持清醒,手術房的所有醫生、護士和錄影人員都穿著 Paco Robanne 、三宅一生、Lan Vu 等名牌設計師的服裝,

而每次割下來的沾血身體組織、毛髮皮囊等,成為她得道封聖過程中,脫離凡人的「聖骸」遺物,並放到網站上去拍賣。

隨著完全的身體改造與網路科技的進步, 1993 年 11 月 21 日她在紐約格陵美術館(Sandra Gering Gallery)首次進行 LIVE 實況的行動藝術,整個手術的過程被實況轉播,現場有 CNN 的記者,也允許路人觀看欣賞。如同上一個唐元豹的例子,在眾目睽睽和轉播之下,聖歐蘭的面皮被掀開,觀眾在現場,或者透過鏡頭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臉,同時彷彿是從十字架取下的聖體靈光,或者是在屠宰場任人宰割的羔羊,

藝術美學、身體認同、醫學科技和網路傳播同時被匯集與聯想,同時被刺激、感受與再符碼化。聖歐蘭試圖在解釋:「臉或是皮膚,是如何建構人的想像?」女人是因為擁有一張出色的臉龐所以才受人喜愛嗎?

透過皮膚的認識,再加上化妝(第二層的皮膚)來「變成女人」;若然,則如 Lucy Irigaray 所言:「變成女人就是一種偽裝」,這種偽裝的起點於提陳是否是為了迎合父權規範則是另外一個問題。但換一個角度,「偽娘」或是女裝子在日本、台灣中國等地逐漸風行,不是改變生理性別,而是重新調整外在性別體現。

7校園選美筑駒小姐。筑駒是純男校

4ieE82bq3selKjMPJGdGEF偽娘女僕餐廳

與人妖的變性手術不同,偽娘依舊是百分百的男生,但是在外表與穿著上無法區別,或者說比女性更加女性化;正因如此,近年來動漫出現的「那麼可愛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女孩子!」術語更凸顯了:正因為太可愛(太女性化),所以反而不會是真正的女性,而是一種後天再造、重構的「非生理女性」,因為真正的女性不會如此的「可愛」。

如果偽娘文化是希望讓自己比真正的女性「更萌更可愛」,那聖歐蘭則諷刺一個相對的觀點:表面上她在「神聖化」,讓自己的臉孔外觀可以接近完美或是歷史上的聖人,使其對得起自己的名字;但在實況的過程中,他透過掀開皮膚,血淋淋的皮下組織與血管、流出類似濃泡的噁心有機物,向觀眾更訴說:「我正在變成怪物」

封聖和化怪,女人的所有特質在儀式之下甚至無法區分自己,這樣的外表能夠吸引男性的性慾嗎?這樣的皮膚可以促進正妹經濟學嗎?聖歐蘭用自己的肉體來整形,自然也是一種愛美的表現,因為封聖的過程同時伴隨身體外表的完美化,身軀外表與臉孔,搖晃分際著「依稀認得」(proximity)和「不可辨識」(indiscernibility),性別的認同與想像在這裡被原子化,乃至於無所不在。

透過臉,透過皮膚,我們就可以直絕地想像與判定,對這個人的第一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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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皮膚 人機

在上述的唐元豹和聖歐蘭,他們都自願地把自身的血肉切割,為了不同的理由或是信念;但隨著現今電子裝置的普及與網路的無遠弗屆,穿戴式電子裝置已經成為今日的主流商品,也開始出現一些激進、走更遠的生體駭客,試圖把機械深刻地融入自己身體與生活之中。

身體內裝入機械在今天並不少見,例如心臟內裝支架、心律調整器,或是許多人身上都有的假牙,都可以算是一種機械崁入身體的概念,大範圍的人機相嵌在動漫電影中更常見到,例如全身義體化的《攻殼機動隊》、與母體連結《駭客任務》、借助機器骨骼的《Elysium》、遊戲中的《Remember Me》、《駭客入侵》等,這樣的例子多不勝舉,探討人類與機器之間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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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麻省理工學院一個名為「Wristify」的設計曾獲得了全校學院 Madmec 獎,這個設計很簡單,他認為空調是所有電子設備最耗電,且最難滿足每個人的,因為每個人對於冷熱的要求不盡相同,與其設計一台龐大高效能的空調系統,為什麼不直接來控制人體的溫度呢?

簡單來說,就是把一個電子晶片貼在皮膚上(搭配緊密幅貼的錶型設備),利用冷熱的交替脈衝來感應身體的體溫變化,進而調整溫度,而節省下許多能源。這個概念來自於所有人剛走進冷氣房時,都會感覺到很涼快,但一段時間後便「久而不覺其冷」,因為身體溫度已經習慣。但是如果我們不斷透過機械,把冷的感覺傳達給皮膚,則就可以欺騙身體感覺到冰冷涼意。

另外一個設計則更直接,德國一位生體駭客 Tim Cannon 在沒有醫生與醫療人員陪同的情況下,自己切開了手臂前的皮膚,並植入了一塊計算機晶片。該晶片包含一個可無線充電的裝置來驅動晶片,晶片內建了一個稱為 Circadia 1.0 的系統,可以記錄體溫數據,並透過藍牙傳輸,把數據連結到 Android 設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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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還有三個 LED 指示燈可以表示充電、運行,燈亮的地方剛好就是自己手臂上的刺青,而 Tim可以直接觸碰自己的皮膚來感應機器,要充電就把自己的手緊貼 Qi 充電版;這時,他手上的皮膚就像是手機殼一樣,成為一個不妨礙的中介質,更確保讓這個電子設備不會遺失,或是被他人偷竊,達成了真正的「隨身攜帶電子裝置」,比起今天的 Apple Watch 等智慧穿戴裝置更加「直接」。不只是穿戴,而是相嵌在身體皮膚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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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大家也曾經有過,或目前正承受青春痘的困擾,象徵青春活力的多餘脂肪成為不可承受之重,那是一個有點難以抬起頭來,會讓自己喪失自信的時光。越在意,越抬不起頭來,不想讓他人注意。在一些古裝連續劇中,毀容的女子都要遮面藏膚,彷彿讓自己醜陋的面容皮膚被他人看到是多大的罪惡與恥辱,這一個臭皮囊承載多少意識型態的迷思?

唐元豹為了滿足了國族情緒而被迫成閹割成為女性,他掀開了自己的皮膚而獲得了冠軍,在這個意義上,他是男是女都不再重要,因為他否定了自己是「人」;更進一步說,閹割只是讓他失去男性的性徵,但並不表示「他」變成「她」,

而偽娘則是好好地「變臉」,讓自己看起來更違反生理性別,更重要的是連個性、情緒與靈魂都女性化,全身上下僅剩下生殖器官的辨識;而現代的生體駭客則把機械和身體結合,重新創造了對於身體的重新定義,更使人類距離理想型意義上的「機器人」更近一步,而聖歐蘭則顛覆了性別意識與外表迷思,在自身的表皮上同時進行怪物化和聖人化;故臉沒有丟,反而是更加神聖了,接近了自己認定的神;

故我們可以看到,透過皮膚,有人捨棄了成為人,有人變成理想的女人,有人希望成為「機器人」,也有人意欲成為神,這一切,都是可惡的臭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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