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葡萄牙談 vTuber 的動畫性:從台灣啟航的另一種 ACG 研究| Talking About the VTubers in Portugal: Another Approach to ACG Research

English Summary:

The author, from Taiwan, recounts their experience presenting research on VTubers at an international animation philosophy conference in Lisbon.

Initially concerned about the reception of their topic in a Western academic setting and even within Taiwan’s developing ACG research field, the author found engaging discussions with philosophers and animation scholars.

Their presentation, “VTubers as Animated Performances,” argued that the animated nature of VTubers lies not in traditional animation techniques but in their dynamic, character-driven presence in the audience’s daily lives, fostering participation and emotional connection.

Using Hololive as an example and referencing the concept of “database consumption,” the author explained how VTubers create meaning through the ongoing performance of editable character elements rather than complete narratives.

The discussion also touched on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VTubers and virtual characters like Hatsune Miku, highlighting the human performer behind the avatar and the resulting “digital social contract” of anonymous yet public performance.

The author reflects on the nature of VTuber ownership and identity, noting the potential for VTuber identities to become a normalized form of digital persona.

The experience of attending the conference, including a screening of Devilman Crybaby and a lecture on the physics of animation, led the author to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VTubers as a contemporary evolution of animation, blending human performance with technology to create a unique form of companionship.

Ultimately, the author concludes that ACG research, including the study of VTubers, serves as a global language for discussing shared interests and exploring the intersection of image technology, the body, and human connection in the modern era.

■  航向動畫之海:在哲學家之間談 VTuber

現在我在葡萄牙里斯本的早晨,是從住宿地點的早餐長桌開始的,搭配上曾在台灣風靡一時的葡式蛋撻,而這個甜點現在卻變成我加入動畫哲學研究的起點。

這次我來到里斯本新大學(Nova Lisbon University)參加動畫研究的國際研討會。四周坐著的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哲學家與影像理論學者。我的位置剛好對面,是 Thomas Lamarre ——歐美動畫研究界的山頭人物,甚至有人說他把動畫從粉絲評論帶入了當代哲學的語境。

 

 

事後回想,我還記得他在雨中跟我閒聊時,說到:「VTuber 是 animation 這件事,要怎麼說清楚給北美的媒體研究圈聽懂,是你要思考的問題。」我點頭。但心裡其實想著:其實台灣也沒多少人聽得懂我在做什麼。

所以我在里斯本得先說:我來自台灣,一個還在建立 ACG 學術場域、還會有人質疑「這能研究嗎?」的地方。這次是我第一次以英文發表自己的 VTuber 研究,也是我第一次參與主辦單位舉辦的「The Anime Philosophy Lab」。

一個名為「動畫哲學實驗室」的國際會議,乍聽像是社團命名,但其實是由大型的哲學研究中心所舉辦,標榜要讓日本的動畫思想能夠進入電影哲學的場域,與現有的理論框架互相對話的跨國大型學術對話。

而我,則在其中談了一個難以定義的主題:VTuber作為動畫式表演。

整段經驗,讓我重新思考了動畫、數位身分與情感連結的問題,也讓我體會到所謂「出國參加國際會議」不只是發表一篇論文、搭乘飛機去遠方那麼簡單。而是一種置身異地時的文化自我翻譯,一場面對學界陌生同溫層的語言實驗。

這是一次航向動畫之海的旅程,而我正學習如何在其中言說。

 

照片中可以看到傑羅尼莫斯修道院 (Jerónimos Monastery) 複雜的曼努埃爾式細節、貝倫塔以阿法瑪 (Alfama) 五顏六色的建築物。

從宅圈出發,抵達動畫哲學:我在這裡談什麼?

我這次發表的題目是〈VTubers as Animated Performances〉,原本想像的聽眾,是幾位研究動畫的熟面孔,沒想到現場來了許多哲學背景的學者。想想也是,哲學才是這個中心的本業。他們想知道:「VTuber 怎麼說是真正的動畫?那不就是人在控制的一個 avatar 嗎?」

事實上,這一問題有點像我們常見的提問:「這能算學術研究嗎?」

老實說,這不是第一次回答這樣的問題,但每次都還是得重新組構語言。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不從視覺特效、3D 建模這些技術層面開始說,而是從「時空邏輯談起——

VTuber 的動畫式存在,不在於它是否如動畫那樣一幀一幀繪製,而是它如何以動態角色的形式活在觀眾的日常裡,並讓觀眾願意參與、投射、建立情感關係。

在我看來,那是一種數位身體的劇場化日常,一種延續動畫系譜卻又擴張了「動畫」定義的當代表演形式。

我以 Hololive 作為例子,並援引東浩紀等理論家的「資料庫消費」概念,說明 VTuber 如何不是在講故事,而是在編輯角色,讓觀眾與表演者共同挑選、重組、反覆操作特定的角色要素,像是語氣、口頭禪、個性、服裝與主題曲。

 

 

這些元素不是故事的附屬物,而是角色「可被認出」的機制。正因為模組化,角色才能進入粉絲的生活節奏。換言之,觀眾不是追劇,而是一起參與日常的表演協商。

簡單講,與其說 VTuber 讓人逃離現實,不如說,它以表演者為中介,製造一種可以共感的「在場感」。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我不太看好元宇宙中的 VTuber 設計:因為在封閉的虛擬世界裡,少了社會語境的牽引,VTuber 反而變得像遊戲角色,而不是「可共同生活」的數位人形。

而這也是我這篇論文試圖論證的核心:VTuber的數位表演性,不在於它虛擬,而在於它如何混合人與技術,共同產生一種既真且假的陪伴邏輯。

從現場與休息間的熱烈提問來看,我想自己有說服哲學家與動畫研究者們,VTuber 是個值得研究的主題。

 

VTuber 是誰的?動畫的擁有權與存在方式

「你認為 VTuber 和初音未來最大的差別是什麼?」那是一位來自東歐的學者在我發表後的第一個提問。

老實說,這個問題我聽過很多次,但這次我猶豫了。不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是因為,我突然不確定自己該從哪個脈絡講起——技術、歷史、還是倫理?對方知道多少背景文化?

初音未來是人們為她投影出的角色總和,是音源資料庫與使用者協作的象徵;而 VTuber 則多了一個人類表演者的層次,她是一種數位化、角色化、可表演的身體。觀眾知道螢幕後面有人,也接受那個人不現身、不自證、不解釋。這種既匿名又公開、既扮演又是自我的表演狀態,形成一種「數位社會契約」:

你不問我是誰,我也不打破角色,但我們可以持續互動,甚至發展出情感共鳴。

在現場,我用了這個說法來回應提問,也順勢提到另一個學者的問題:「那麼,誰擁有 VTuber?」這不只是一個法律問題(像是 Cover 與 Anycolor 的 IP 管理),也關乎表演者與角色之間的關係穩定性。

VTuber 像 Kson 那樣能夠以真人和虛擬身分並置,帶著觀眾在網路世界四處遊走的例子,說明 VTuber 身份可能日益常態化,成為眾多數位面貌中的一種,而非「扮演某個角色」的例外事件。

這樣的說法似乎也開啟在場觀眾有關數位身分的不同想像,事實上我們都可能變成 VTuber,變成動畫。

我其實不確定這樣的想像是否樂觀。在台灣,我們經常看到的是 VTuber「跳船」之後帶著粉絲另起爐灶,但原本角色卻消失了。

這樣的身份分離暴露了一個難題觀眾究竟認的是角色?還是背後那個偶爾在 X或他 SNS 上面發自拍照的人?我沒有在現場講這麼直白,但那幾位學者的點頭反應告訴我——這樣的真人表演者的「扮演邏輯」他們懂了,只是以前沒這樣想過而已。

人類一直在扮演,而 VTuber 是另一種動畫式的邏輯。

 

照片後方就是 Thomas Lamarre 教授
照片後方就是 Thomas Lamarre 教授

動畫的重量,從螢幕流向我腦海的影像

兩天的會議期間,第一天晚上在校內電影中心舉辦了動畫放映會,大會選播的作品是《惡魔人(Crybaby)》最後四集。室外是葡萄牙中世紀建築的街道,銀幕上卻是湯淺政明把《惡魔人》壓縮、放大、切裂、重構出的世界。在這樣的錯位中看動畫,本身就是一種理論經驗。

放映結束後,Thomas Lamarre 接著進行演講,題目是 “ The Physics ofAnimation ”。他談的是動畫的物質性——不是比喻性的「重量感」,而是它如何透過視覺構成、技術編排與時間設計,產生一種結合物理重量與幾近宗教感的觀看結構。老實說,我一開始並沒有完全聽懂。但某個時刻他提到:

 

「動畫是一種讓表演從現實抽離、但又通過媒介重新嵌入世界的形式」,這句話讓我腦中閃過了VTuber。

 

原來,我們一直用「表演」在描述 VTuber,卻很少從「動畫」的角度來拆解它的構成:不只是 Live2D、不是能不能做表情,而是它怎麼用技術的最小動作:一個臉部跟隨器的延遲、聲音的殘響——讓觀眾感覺到一個角色「活著」,而這種「活著」不是演技好不好,而是動畫本身的生成邏輯是否被信任。

若從這個角度來看,VTuber 不是虛擬替代品,而是動畫的一種分身,是動畫性如何介入我們日常互動與情感經濟的範例。

那一刻我有點恍然:我研究的確實是動畫,只是這些動畫每天只要我準時打開直播,就會出現在我眼前,生產出我無法預知的內容。就算遠到里斯本,作為阿宅,VTuber/動畫依舊成為我跟會議眾多不同領域學者溝通的話語。

 

ACG 研究作為一種世界語言

在獲得發表機會,決定要出發前往葡萄牙前後,我有些機會向同事、朋友解釋這趟出差的內容。

他們大多好奇地問:「你要去歐洲講 VTuber?他們聽得懂嗎?」我其實不太確定。當然在場學者們聽得懂我說的理論與脈絡,但 VTuber 是什麼,大多數的人還真的第一次聽到,他們應該還是需要一點時間適應,當然,這或許這也是我能去發表的原因。

但我想,那也沒關係。理解不是同步發生的,它有時是透過誤解,透過延遲、透過無法翻譯的片刻慢慢生成的。

我們做研究的人,經常處在一種半翻譯、半懷疑的狀態。像我這樣來自非主流語言地區、做 ACG 又專注 VTuber 的研究者,多少都會帶著一種「我在這裡做的是不是太邊緣?」的內在雜音。

更不用論,廣義的 ACG 研究(Animation, Comic, Game 的縮寫,但今天基本上含括了廣義的日式流行娛樂及其文化)本身就為台灣學界特有的整合型用語,我報告得先解釋台灣發明這詞的理由;休息時又被更仔細問起,為什麼台灣領域建制如此特殊?這次去歐洲的經驗告訴我,有些理論,有些問題,即使還沒有標準答案,卻值得被說出口。

 

我在報告的最後講了一段話,大意是:VTuber不是動畫的對立面,而是當動畫技術與人類表演融合時,產生的一種新的表演型態。它不像傳統動畫那樣需要「完成的敘事」,

而是以持續進行的表演關係構成意義。那不是結構,而是節奏;不是故事,而是場域。

這事也許是我從這次會議帶回來最大的東西——不只是論文得到回饋、與國際學者建立聯繫,而是我對於「自己究竟在研究什麼」這個問題,有了一種更加踏實的思考:阿宅在世界各地都有,重要的是以跨領域能理解的方式,去談論自己關注的議題。

這個回答方式不見得要寫進哪一篇正式期刊,它可以是這篇文章,可以是一場在里斯本夜裡,在義大利餐廳與學者們的對話。也可以是我回到台灣後,再一次打開直播聊天室的瞬間。當熟悉的 VTuber 對著鏡頭說:「今天辛苦了。」

我知道,我正在研究的不只是動畫,也不只是網路文化,而是一種讓人彼此想像、允許彼此存在的影像和身體技術——只是在這時代,它恰巧叫作  VTuber。

 

撰稿| 王威智 (台灣國立清華大學教授)
照片由作者提供、網頁取得或由 Gamini  開源圖庫提供產生。

 

台湾出身の筆者は、リスボンで開催されたアニメーション哲学に関する国際会議で、バーチャルYouTuber(VTuber)の研究発表を行った経験を語っています。

欧米の学術界や、発展途上の台湾のACG研究分野において、自身の研究テーマがどのように受け止められるか当初は懸念していましたが、哲学者やアニメーション研究者との活発な議論が展開されました。

「VTuberはアニメーション的パフォーマンスである」という発表では、VTuberのアニメーションとしての性質は、伝統的なアニメーション技術ではなく、視聴者の日常生活におけるダイナミックなキャラクターとしての存在にあり、参加と感情的な繋がりを育むと主張しました。

例としてホロライブを挙げ、「データベース消費」の概念を参照しながら、VTuberが完全な物語ではなく、編集可能なキャラクター要素の継続的なパフォーマンスを通じて意味を創造すると説明しました。議論はまた、初音ミクのようなバーチャルキャラクターとVTuberの違いにも触れ、アバターの背後にいる人間のパフォーマーと、匿名でありながら公的なパフォーマンスという結果的な「デジタル社会契約」を強調しました。

筆者は、VTuberの所有権とアイデンティティの性質、そしてVTuberのアイデンティティが標準化されたデジタルペルソナの一形態になる可能性について考察しています。会議への参加経験、アニメ『デビルマン crybaby』の上映、そしてアニメーションの物理学に関する講演を通して、筆者はVTuberを、人間のパフォーマンスとテクノロジーを融合させ、ユニークな親交形態を生み出す、現代的なアニメーションの進化としてより深く理解するに至りました。

最終的に、筆者は、VTuberの研究を含むACG研究は、共通の関心事を議論し、現代におけるイメージテクノロジー、身体、人間の繋がりが交差する点を考察するための世界共通語として機能すると結論付けていま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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